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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所以你說他會消失到哪裡去?

晚餐過後,在這全年最有節慶氣氛的時節裡,我來到社辦參與每週固定的社團活動,不同於12月份冷颼颼的氣息,會議桌上正進行著場火熱熱的辯論大會。眼下這群來自於不同科系的好辯份子,是這所大學特有的推理研究社,可以說是聚集了全校最愛做思考、慎密分析的一群人,而正是這麼個樣子的人們,陷入於謎題的辯駁之中,甚至漸漸開始了派別間的鬥爭。

「我是覺得……現在的線索根本還不夠,應該要再努力推敲出些物證,否則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也沒辦法證明我們的推想是正確的。」

「現在是又要來亞瑟‧柯南‧道爾那套嗎?就說了,現在的重點是整個事件的動機,從核心出發,才可能描繪出事件的樣貌啊?」

「可惡的阿嘉莎狂熱粉絲…所以我才從來不喜歡你提出的各種推論。」

正處於暴風之中的兩人,是本社的兩位副社長,每當社上有讀書會分享、推理謎題設計等等,要做思想交流活動時,他們永遠都是對立的兩方,甚至找盡各種理由就是要與對方在社團活動期間對槓起來。據社團的前輩解釋,是因為他們倆一方擁護極端的「物證推理」主義,而另一方又剛好是極端的「心證推理」主義,話不投機的兩人才總看對方不順眼,更有傳言指出前任社長是刻意安排他們兩做幹部,為的是讓推理研究社社員能在不同推理風格的討論中,蹦出新的詭計、謎題。但前任社長在做出這個決定時,有沒有想到會變成如今這番煙硝味濃厚的局面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好了,你們倆的鬥嘴也差不多該收斂一下了吧,總之我們先來整理現有的資訊吧。」

開口止住兩位副社爭吵的冰山美女正是推理研究社的社長,只見他在慣用的灰色筆電上敲敲打打些了什麼,並在報告用的投影螢幕上秀出了方才輸入的文件。不得不說社長那冷靜待事的個性、銳利卻又不減溫柔的眼神以及飄逸的烏黑秀髮,即使是身為女性的我也會感到怦然心動阿。

「現在距離預計實施活動的日子已經不遠了,難得羿暄分享了一個不錯的背景故事,我們可不能浪費這樣一個題材阿。」

是的,眼下推理研究社正在討論的不是什麼事關重大的社會案件,也不是校園神秘駭人的都市傳說,而單單只是為了社團一年一度的校園推理活動苦思著背景設定與謎題布局,哀只能說大學社團的命運就是如此吧。

「現在我們所想到的故事,是一位本校碩二男學生的離奇失蹤案。該位男學生平時待人如己,沒有結交過什麼仇人,就在論文快要完成的日子裡神秘失蹤了,而在他消失的這三天沒有人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在消失前一晚一起去了埔里市區的家樂福,購買完各自所需的物品後便分道揚鑣,順帶一提,男學生是自己住,女朋友是跟同科系的女同學住。除此之外的可能關鍵線索,是該男學生於前幾個月跟朋友的酒吧約中,曾向友人詢問『如果你的家人莫名被未成年學生開車撞死,你會怎麼想?』。至此,我們要來為這故事想出一連串的解謎與一合理的結局。」

社長所說出的故事,是我所提議的,要說巧合或不巧合,男友在最近幾天突然聯絡不上了,於是順著社團的需要,我便將現下的情況與資訊包裝成故事說了出來,雖然幾乎每個線索都是事實,但社團的人跟我不是很熟,可能也不會想到這是我的真實故事吧。至於男友……以往我們不論是道早安或跟朋友去哪吃飯都會互相發訊,但就在三天前男友卻像化成空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他所在的系所也沒有我認識的人可以詢問。不過說真的,對於男友的消失我並沒有特別的擔心,在一起的這兩年日子裡,我們什麼該吵的架都吵過了,一切信任與懷疑的事也都討論過了,現在眼下只差與彼此的父母相見而已了吧。

雖然……我的爸媽已經遺憾去世就是了。

「那說到這,羿暄你有沒有什麼想補充的線索呢?」

「嗯?喔,我想想。雖然不一定有用,但男學生與女朋友去逛家樂福買的用品是不是也可以做為線索呢?」

「說來聽聽。」

「恩…男學生的購物清單是一週的早餐吐司、小信紙還有清水管用的疏通劑,女朋友買的則是衛生棉、牙膏、分享包的洋芋片,大概這樣?」

雖然說只是假裝成故事說出來,但講出自己平時的購物習慣還真是一件令人害羞的事啊……。

「疏通劑阿…,記得這對人體是有毒的阿,如果男學生用這殺了人,而畏罪逃跑,感覺是一個可行的方向。」

「這樣會不會太老套阿,沒有令人驚訝的結局,大家只會覺得爛尾而已。」

擁護新本格推理派敘述性詭計的男社員回應道。

「如果單純是安排成男學生回家探往父母時,手機剛好不小心摔壞了,而身上又沒帶著筆電或其他可聯絡的3C產品,才誤會是失蹤呢?」

酷愛米澤穗信,並主推日常推理的女社員如此提議。

「這樣的結局,大家不知道買不買帳,感覺有點爛尾。」

「那如果是套用我們大學的特有文化或在地特色如何?」

「你是說像社會派那樣,運用寫實的背景嗎,會不會有點困難?」

「不會啊,我們這特有的文化很多呢,像是僑生很多啊,或是學校裡有很高比例的僧侶、尼姑這些的。」

「阿,聽你這麼一說,好一陣子前不是說會有寺廟的人來學校裡招人嗎,聽說以前有很多學生因為這樣就不見了耶,結果通通都跑去寺裡修行了。」

「所以你是說,這男學生在有交女朋友的情況下,被抓去當僧人了嗎,嘶…這樣的結局感覺是蠻有趣又有特色的…」

「但以學生來說,這樣的題材好像有點敏感,我們恐怕不能碰阿…」

「是阿。喔對耶,說到這,明年不是有那個嗎,每12年一次的祭祀活動?那個不知道可不可參考。」

「你是說埔里建醮嗎?別傻了,那活動會要全埔里都不能賣葷的整整一週耶,再說,我們也沒參加過,根本不太了解那有啥。」

「吃素阿,幸好我明年就畢業了,你們就好自為之吧。」

社員們漸漸地從謎題設定上討論到吃素的文化去,社長已經看傻了眼,儘管他仍維持著他的招牌一號表情,但從他扶著額頭的微小動作,也看的出來他實在很困擾。

我微微苦笑著,替社長感到不好意思,視線微微撇向後門,這時才赫然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後門那坐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他有著白皙到令人懷疑是吸血鬼的臉龐,以及要不是身處於大學,會讓人猜測是高中生的稚嫩身型。怪了,這個人是我們社團的嗎,之前怎麼都沒看過,但看他只是在後門而沒參與在討論中,難道是誰的朋友嗎。

儘管抱持疑惑,我仍回身繼續參與在推理劇情的細節上,沒有再在意起那位女孩。

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想。

 

02

「結果當初你所提案的故事被完全遺忘了阿。」

「哈哈,我想這也沒辦法吧,不過多少還是有些接近啦。」

「你是說,『被世界刪除的學生』嗎?」

「是阿,而且還採用蟬3301的解謎方式,多少很用實境遊戲的帶入感。」

「是沒錯啦,只是可惜了難得提案的你而已。」

「呵呵,沒事啦,沒事啦。」

討論結束後,我與社長步行在活動中心旁的大草坪上散步閒聊,不知道出自於什麼原因他才特地約我來私下談話。

「說到這,羿暄我想問你,這個故事真的是純粹虛構嗎?」

「嗯?什麼意思。」

「恩…雖然不是我看不起你,但今天討論故事的細節時你補充了很多,跟平常的你感覺實在不一樣,所以我想是不是你真遇到了這樣的事?」

啊……該說真不愧是推理研究社社長嗎,最後還是被看出來了阿。

「呃啊,沒想到還是被社長看穿了阿,哈哈,確實整件事剛好是我現在遇到的窘境,但我跟男友關係不錯,所以我也還沒有到很擔心,也許他剛好在趕論文或遇到什麼事需要自己消化一下吧。」

「這樣啊。恩…雖然可能與我無關,但我記得你男朋友是觀光餐旅所的吧?我有認識的朋友,或許可以請他們幫忙問一下。」

「真!!!真的嗎!!!如果可以的話!!!」

「當然囉,你看,你這不是嚇的跟什麼一樣嗎,我幫你問問吧,有消息我會再跟你說的。」

「好…好的,真的很謝謝社長!!!」

看著社長往宿舍的方向回去,我緩緩走去了校園內的小七,並一邊思索著。

原來……其實我很在意嗎。

說起來,自從父母在8年前離開了之後,我就沒有再特別在意過別人,也沒有特別親密的對象,直到上了大學認識男朋友後,才又再度脫離了那份孤單。

孤單嗎…哼哼…原來我是害怕再回到一個人啊…

最初認識他是在一次櫻花祭,當時我在學校裡散步,偶然看到他正拍著校園裡的風景。正當我猜想他的視窗裡是什麼樣的景色時,他剛好看過來,驚訝了一嚇後他對我露出一靦腆的微笑,並為我與這片風景拍下了一張我永遠也忘懷不了的照片。是的,當時正因看到照片後,他視角裡那美麗的世界,深深的令我震懾,這也促使我們最終走在了一起。

想著過往美好的回憶,不禁使我微笑起來。唉唉,到時候等他恢復聯繫,我一定要跟他好好撒嬌才行。

如此想著,一邊走向小七門的同時,我注意到門口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個坐在社辦後門的白皙女孩。

「嗨,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你是文建的女朋友吧?」

「嗯?恩,我是,請問你是……」

「一時間,有點難說清我的身分吧,圖書館還沒關門吧,我們去一趟吧。」

 

03

尾隨著白皙女孩的身影,我們來到了圖書館的頂樓樓層,這裡是一展覽空間,放著學校收藏的少許文物,偶爾也會出現某些大師的畫作或書法,展覽室一側坐落著一整面的觀景窗,天氣好的時候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清一整片校園。儘管如此,因為空調差的關係,幾乎沒什麼人會來。

白皙的女孩站到了窗前,看出窗外映入眼簾的是學校大樓間少許的燈光,可能因為山上的霧氣又或距離問題,各處的光點暈開成一點點的光圈,真想就這樣看著,坐在這面窗前發呆一整晚。

但,現在不是做這事的時候。

「我叫怡琳,正在找我一個失蹤的朋友。」

「失蹤的朋友?你是說文建嗎?」

「不…我找的不是他,但我從朋友的筆記本上找到了你和你男友的聯絡方式,所以來了一趟。」

「從你朋友那知道的是嗎…但怎麼不先連絡我呢?」

「原本我是想先連絡的,但看過我朋友的筆記後,有種不好的預感。現在你是不是都連絡不上你男友呢?」

「嗯?恩…是呀,三天前開始就連絡不上了。」

「恩,大概的經過,我剛剛都在社辦裡聽過了。」

咦,原來這女孩也聽出來那故事是我的真實經歷了嗎。

「雖然…可能太遲了,但我想他應該留下了訊息要給妳。」

白皙的女孩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的筆記本抽出了一張學生證,但同時間他仍站在窗前,似乎是示意著我過去拿吧。我走到女孩身旁,肩並肩的看著窗外,而我也接過了他手中的學生證,是文建的,怎麼會……

「你男友似乎很早以前就跟我朋友討論過了這次的事,並留下了這張學生證,但恐怕我朋友也沒想到他真會這麼做吧。」

「這、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能說清楚嗎?」

「吶,我說,你覺得從這裡看出去,什麼是你看不到的?」

「嗯?什麼意思。」

誠如我剛所說,圖書館展覽室看出去的風景是一覽無疑的,真要說有什麼看不到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室內空間了。

「我是指…從這望出去,這片學校裡有什麼地方是你看不到卻又需要用到學生證的,同時又能讓你進出的空間。這是我朋友的筆記本裡所留下的線索,你男友似乎在那留下了些什麼訊息。」

「嗯?訊息?恩……學校裡需要用到學生證的地方,我想頂多是車棚和圖書館的進出吧。」

「那圖書館這裡除了出入口外,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學生證嗎?」

「地下室的…自修室吧,那裡的座位需要插卡才能亮燈。」

「應該就是那裡了。他應該有一個常用的座位吧?去那邊找找吧,應該會找到一個信封之類的。」

「信封?」

「你不是說那天去家樂福時,他有買信紙嗎?這樣聽起來應該就是留在自修室那了,快去吧。」

語畢,女孩仍望著窗外,似乎是不忍心看向我。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來到了地下室的自修室,因為是期中後這一樓層機乎沒有任何人,我緩步走向最裡頭的位子,這是文建念書時常用的座位。將女孩遞給我的學生證插入座位一旁的卡槽後,書桌的燈亮了起來,乍看之下其實沒有什麼異樣,這地方有空間藏信嗎…

左右翻找了一下,仍是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然而正當我彎下腰想查看桌子底下時,我注意到書桌燈的燈罩下似乎有一小小的紙片。

拔除電源,將燈管拆下後,上面果然黏了一張摺疊起來的信紙,打開來看,上頭的文字是文建的字跡沒錯。

『致羿暄:

我親愛的你,從第一次見到櫻花樹下的你,我便決定了要守護這女孩一輩子,我很幸運能有你陪在我的身邊。但,當你那天告訴我你雙親去世的消息後,我實在忍不住了。我沒有完全的向你坦承,在上大學前,我很不懂事,在生日前一晚,想說趁成年前做些大膽的事,於是偷拿爸媽的車鑰匙,開著車載朋友出門晃。本以為,小心的開就不會有事,結果沒想到自己在一小路口一時大意,被另一路口出來的車嚇著,誤踩油門的撞了上去。自那之後儘管媒體沒有報出來,而我們也到你家嘗試向你道歉,但當時你的親戚說死也不讓我們見你,就這樣錯失了道歉的機會。而後,在這校園看到你微笑的臉,我差點以為是被我撞死的那兩人復活過來而嚇了一跳,但真也沒想到你就是那時我沒能道歉的女孩...。儘管好幾次想向你坦承,但我很害怕我們之間會就這樣結束,我不能想像沒有你在身旁的日子,但我也不想就這樣抱著愧疚走下去,更不想傷害你。所以...為了贖罪,只能這麼做了,對不起...我愛妳,卻不能拯救你...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一點小小彌補了...日後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你也會繼續幸福下去的,想到這,我就能安心地離開了。                                                                                                                                                                                                                                                                              文建』

叮咚。

伴隨著一清晰的手機鈴響,口袋隨之震動了一下。

我掏出手機看見社長發來的訊息……

下一秒,我只能跪在自修室裡獨自痛哭起來。


8/5       短篇隨筆      河面上,你的希望
8/9       短篇連載     《離開》-章節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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